第二天的舞會,那閃閃動人的女孩又出現了。她身上的禮服比前一天還要精緻,而她臉上的笑容也更加有自信。
她和王子跳了整晚的舞,其他女孩絲毫沒有機會。我甚至注意到她和王子偷溜出宴會廳,消失一陣子後才又出現。
我和父親愉快的共舞,我試著問父親他是否知道那個幸運女孩是誰,但父親笑而不答。
我突然想起被留在家裡的女孩,她可能窩在冷清的閣樓裡哭泣著。我看著父親的笑顏,忍不住問起那個女孩。
「別擔心她,她會好好的。」父親只回應這句我謎一般的話語,便將一杯白葡萄酒遞給我。
「但是......」我輕輕喉嚨,我一直很納悶父親是否真的認為那女孩人格扭曲。如果我全盤托出母親和姐姐對她做的事,他們或許會大吵一架,而這是我最不樂見的。
父親也為自己拿了一杯葡萄酒,我們站在一旁休息。我啜了一口杯裡的酒,絲綢般的滑順口感、芬芳的葡萄甜味及淡淡的橡木桶香氣,真不愧是皇室提供的葡萄酒。
我們彼此沉默了好一會兒,父親才輕聲地對我說道:「我知道她在家裡受到怎麼樣的對待,但她從沒和我提起,我不認為我該擅自介入。」
我又喝了一口手裡的酒,魯莽的話語脫口而出:「那也是父親您的認為而已。」
「對不起,我不該質疑父親的。」我緊張的立刻道歉。那句話等於是否定了母親,也否定了父親的做法。
他看著眼前跳著舞的人群,我也把目光放在和王子共舞的女孩身上,一旁的女孩們眼巴巴看著這對即將,或是說已經誕生的佳偶。許多憎恨、嫉妒的眼神不斷地投射在那女孩身上,但因為她沉浸在與王子的幸福裡,而形成一個巨大的保護泡泡。
「我也希望她能過著快樂的生活,但她選擇忍氣吞聲......」父親的聲音有些哽咽,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父親明明有權力將那女孩救出母親和姐姐的魔掌,但他拒絕這麼做,唯一的原因就是那女孩沒有要求?
我感到有些氣憤。
父親嘆了一口氣:「就算我出面,畢竟我在家的時間有限,難保......」他的聲音很縹緲,聽起來像是說服自己的藉口。
我似乎突然能理解父親背後的恐懼,原來父親並不是不愛那女孩,而是不得不冷淡的對待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對父親說明我思考已久的決定:「父親,結婚後,我想帶她一起走。」
父親將投射在遠方的視線挪回到我身上,露出我看過許多次的溫和笑容:「這妳得徵求她的同意,我無法作主。」
「但至少,母親那邊......」我看著正與某位紳士共舞的母親,她優雅的舞步深深吸引著周圍的男士們。
「如果她答應和妳走,母親那邊我會負責和她談。」父親給我他的承諾。
我們將剩下的葡萄酒一飲而盡,又回到舞池裡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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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晚才回家,那個與王子共舞的女孩在午夜時匆匆忙忙的離開。
明天是最後一場舞會,那女孩即將成為王子妃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但我們還是決定參加會後一夜的舞會。
姐姐仍抱著極為渺茫的希望。我想城裡這麼多女孩,總還是有些人決定孤注一擲。
我趁著家裡人都已入睡,再度摸黑爬上閣樓。
那女孩的房門底下透露出點點光芒,她仍醒著是最好不過的。我小心翼翼的踏上隨時都會發出聲響的老舊木頭階梯。
淡淡的雀躍歌聲從那女孩的房裡傳來,她已經釋懷了嗎?
我輕輕敲敲她的房門,隔著門板,我聽見匆忙收拾東西的聲音。
接著門敞開了一小縫,那女孩只露出一隻眼睛,眼裡充滿著狐疑。
「我可以跟你聊聊嗎?」我試著用最和善的口吻問道。
我以為我需要和她交涉很久,但那女孩倒是二話不說把她的房門打開,並示意我進去。看樣子她的心情的確不錯呢。
她身上是潔白的長裙,洗衣婦可能已幫她清洗過。她褐色的短髮梳的很整齊,四肢上的傷痕似乎也退了。
「妳要聊甚麼?」她光著腳走到小小化妝台前的椅子上,雙手抱胸問道。
「那個......是這樣的......」我有些不自在的吞了吞口水,手心不斷冒汗,我緊抓著睡衣裙襬。
我斟酌著用詞而讓我們彼此間陷入沉默。
「妳要喝茶嗎?」
我詫異的看著她,她帶著就事論事的口吻,臉上毫無情感。
「呃,麻煩妳了......」
她點點頭,然後開始煮熱水。我看著她從斑駁的茶几櫃子裡拿出兩個不同花色的杯子,俐落的準備著。
她沒對我下逐客令就已讓我很驚訝,現在她還邀請我一起喝茶?雖然很不對勁,但我決定把握這個機會告訴她。
「那個,我要結婚了。」我淡淡的說道。
她沒看我一眼,忙著將滾燙的熱水倒進茶壺裡,聲音毫無起伏道:「我知道。」
「如果——」我深呼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道:「如果妳願意的話,要不要跟我離開?」
她慢慢地抬起頭,納悶的看著我。
「我的意思是,如果妳想脫離現在這種生活......」我慌亂地解釋道,但我發現再講下去只會越弄越糟。
我默默地接過她遞給我的熱茶,索性不再說話,至少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確的傳達給她。我緊張的瞪著缺了幾角的杯子,等著她開口。
「謝謝。」
她的聲音很淡很輕,卻很清楚的傳入耳裡。
我抬起頭對上她清澈的雙眼,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就和父親一模一樣的溫和笑顏。
手裡的茶冒著熱氣,淡淡的紅茶香鑽進我的鼻腔,我感到一陣放鬆,啜了一口滾燙的茶。
我坐在她的床角,忍不住環視她的房間。除了小小的化妝台、一面缺角的鏡子和茶几外,還有一個櫃子放在角落,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只有幾根蠟燭站在櫃子上。所有的傢具都顯得斑駁不堪,床鋪上的床單也很老舊,不過似乎很乾淨。
接著我被角落的堆疊的雜物吸引了注意力,在搖曳的燭光下,那堆雜物透露出點點刺眼的光芒。那女孩也發現我的視線,她小巧的臉染上恐懼,就在同時,覆蓋在上頭深紫色的布料輕輕的滑落——是一雙水晶鞋。
我驚訝地摀住嘴,努力讓自己不要叫出聲。我立刻看向那女孩,她紅著臉,羞怯的快步走去,將鞋子蓋住。
「妳——妳是舞會上的那個女孩?」我壓低自己的聲音,我可不想把母親和姐姐引來。
她低著頭,顯得很不知所措。我並不打算落井下石,我將手裡的茶杯放在茶几上,走向她。我輕輕地拉住她顫抖的雙手,她嚇得肩膀顫了一下。
「別擔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對她露出笑容,她緊縮的肩膀才慢慢放鬆下來。
「這很棒不是嗎?」我拉著她坐回床鋪上,克制著自己興奮的嗓音。
「妳......不感到生氣嗎?」她囁嚅地問道。
「我為甚麼要生氣?」我不解地看著她,隨即理解她的問句,我緊握著她的手告訴她:「我要結婚了,我當然不會嫉妒妳。」
「這很棒,真的很棒!」我興奮迷濛的嗓音讓她綻出笑容,我更加確定她就是舞會上開心笑著的女孩。
「妳會成為王子妃的。」我信誓旦旦地告訴她,「我會幫助妳的,如果妳需要任何幫助的話。」
她低聲向我道謝,接著問道:「那個人怎麼辦?」
「那個人?」我困惑地問道。
她纖細白皙的手指了指樓下,母親和姐姐顯然是她的癥結點,我試著用堅定的口吻告訴她:「王子看上的是妳,就算姐姐打扮的多榮華富貴,母親百般阻撓妳,選擇權還是在王子身上。」
「妳真的不會告訴任何人?」
「如果妳不打算說,我又為甚麼得告訴其他人呢?」我對她眨眨眼。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我一直把她當作妹妹疼愛著。我無法把視線抽離她,就是因為她是個令人心疼的女孩。
我沒有問她任何關於她如何參加舞會的事,這些似乎都已不重要了。我翻來覆去,忍不住為她感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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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起了一個大早,她的脾氣非常暴躁,態度比平時還要粗魯、無禮。懂得察言觀色的僕人們早就躲的遠遠,非必要時盡量不要和姐姐接觸。
我很清楚,姐姐一發起脾氣來,沒有人能阻止,那女孩通常會成為她的出氣筒。
今晚是最後一場舞會,我不可能讓那女孩鼻青臉腫。我必須要在姐姐看見那女孩前,將姐姐支開。
「姐姐,今天是最後一場舞會,我來幫妳打扮吧。」我用著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和姐姐這麼說話的甜膩嗓音道。
壞脾氣的姐姐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點不尋常,她意外順從的點點頭,並由著我拉回房裡。
她的房間是粉紅色的,從床單到窗簾,任何房裡的傢具都漆成各式深淺的粉紅色。
我拉著她到化妝台前坐下,輕輕的用粉色的梳子梳著她細軟的紅褐色長髮。我看著鏡中的姐姐,她面無表情,卻溫馴的像隻貓。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姐姐,她看起來很憔悴,或許是沒有上任何脂粉的關係,她的雙眼毫無焦點的瞪著鏡裡的自己。平時姐姐的態度總是不可一世,視無法給予她好處的任何人為糞土。
姐姐就是這樣的現實、利己主義者。
化妝台上有很多我沒見過不同顏色、大小的玻璃瓶,瓶口處接著不同的噴嘴。我拿起一瓶我曾看過的淡綠色玻璃瓶,有著非常濃郁的香味。我抹了一些在姐姐的長髮上,並幫她上髮卷。
這種濃郁的味道薰的我無法呼吸。姐姐仍然面無表情,她也許也心知肚明嫁入皇室的機會是多麼渺茫。
母親喚了僕人送上姐姐愛喝的茶,僕人必恭必敬的將精緻的瓷杯放在一旁的托盤上。只要逮到機會,姐姐都一定會狠狠地羞辱僕人們,但她仍瞪著鏡中的自己,反常的態度讓那個僕人也有些困惑。
僕人退下後,我才輕聲的叫道:「姐姐?」
姐姐像是沒有聽見似的,甚至一副與我身在不同空間的模樣。
這讓我感到有些害怕,正當我躊躇著是否去找母親時,姐姐突然沒頭沒腦的拋出一句話:「蟾蜍長甚麼樣子呢?」
感覺上姐姐並不是真的在向我問話,所以我沒有做任何回答,只是疑惑的看著她。
「昨晚就寢前,我正在試穿舞會的禮服。」姐姐的聲音毫無起伏。
「我在這面鏡子前,看見自己帶著后冠......也聽見掌聲......王子跟國王就站在我身旁......」姐姐斷斷續續的話語讓我忍不住皺眉。
單純只是夢境?還是內在的渴望太過強烈而出現的幻覺?
我不發一語的將仍熱呼呼的茶遞給姐姐,她接過茶後緊緊握在手裡,某種程度的溫熱傳入她的感官後,她才又緩慢地開口:「......然後、然後我就突然變成一隻蟾蜍......穿著那件禮服的醜陋蟾蜍......」
她眼眶泛紅,淚水如瀑布般從她雙眼不斷湧出:「結果王子......就一臉嫌惡的看著我,他身邊又出現另一個女孩,就是、就是舞會上那個女孩......」
姐姐的淚水讓我不知所措,我悄悄的離開房間讓姐姐與她喜愛的茶獨處。
我立刻回到房裡待著。
我突然感到擔心,如果姐姐因此而拒絕去參加最後一天的舞會,母親也一定會留在家陪伴她;理所當然我和父親也沒理由去舞會。
那女孩又該怎麼避人耳目偷溜去和王子見面呢?
我焦急地在房裡來回踱步,我到底該不該再回去找姐姐?比起姐姐的暴躁情緒,我更無法對付姐姐的眼淚。
或許晚一點姐姐的心情就會好轉。
或許我該在一旁陪著她以防她再度看見幻影?
或許我該告訴母親?母親自然有一套辦法可以安慰姐姐。
或許我該通知那女孩要注意不要消失太久?
或許——我該昧著良心告訴姐姐她絕對會成為王子妃?
我請一位僕人再為姐姐送上熱茶,順便察看姐姐是否仍哭泣著。
僕人緊張的敲敲我的房門,一臉驚恐地囁嚅道:「大小姐......大小姐她......」
「怎麼了?」我皺著眉問,僕人的表情看起來像看到了甚麼恐怖的東西。
「她、她向我道謝。」
「咦?」我納悶地瞪著滿臉通紅的僕人,迅速走到姐姐的房門口。
「姐姐?」我小心翼翼的將頭探進姐姐的房裡,突如其來的粉紅色讓雙眼有些不適應。
我眨眨眼,等到瞳孔適應這片粉紅時,發現姐姐把所有的茶壺、茶杯通通摔在地毯上,茶水灑了一地。
姐姐手裡拿著另一個瓷杯,正準備砸向化妝台的鏡子。
我立刻走過去,一把抓住姐姐舉起的手。
「放開我!放開我!」姐姐厲聲哭喊著。
「姐姐!妳冷靜一點!」我緊緊抱著姐姐顫抖的身軀,她像個孩子縮著身軀,將頭埋進雙膝間。她頭上的髮捲亂了,紅褐色的長髮亂七八糟的披散在她肩上,淡粉色的睡衣也沾上點點茶漬。
「噢,我的天啊!」母親驚慌的嗓音從門口傳來,我和姐姐的模樣確實會讓母親感到暈眩。
父親也趕上來,他一手攬上母親的肩,並帶著她離開姐姐的房間。
姐姐瑟縮在我懷裡,她啜泣著、顫抖著、喃喃的說些像「王子、蟾蜍、結婚」那類的隻字片語。難道她又看到幻影了?我不懂平時喜愛作威作福的姐姐到底怎麼了。
我拍拍她的背,試圖讓她感到安心。
父親安撫完母親後,他又回來了。他要我把姐姐帶回我房裡梳洗,讓她好好睡一下。接著父親喚了幾名僕人來清理姐姐房裡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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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在我房裡小憩,她在中午左右醒了。我把一些簡便的午餐端回房裡,讓姐姐在床上享用。
姐姐的氣色看起來好很多,她甚至有力氣對我尖酸刻薄,我想她是恢復不少。
我掙扎著是否向姐姐問起早上的那場鬧劇,姐姐看起來和平時沒甚麼不同,她甚至命令我到廚房再去拿第二份午餐。
我在樓梯間遇上父親,他有些緊張地問道:「怎麼樣了?」
「看起來沒事了。」我淡淡地回應。
「該不該請人來看看呢......」父親喃喃自語道。
我看著父親認真思索的模樣,我小聲地對父親道:「姐姐的感覺......好像、好像早上發生的事都不存在一樣。」
父親看起來很困惑,他決定請人來看看。
我不清楚父親請來的人和父親說了些甚麼,他只是面色凝重的搖搖頭後,便離開了。父親似乎也沒有打算向我提起任何事。
姐姐開始吆喝僕人為她梳妝打扮準備去參加最後一場舞會。
早上的混亂好像沒發生過似的,就連姐姐也一副不記得任何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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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的字數又爆了......原本這章就會完結,但劇情突然暴走囧
下一章應該就會完結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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