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啟文最後一次見到段宏瑞是他被革職離開的時候,兩人在二十年後的今天再度見面。他們平時靠著國際電話及電子郵件聯絡,安啟文看著眼前不再青澀的男孩,不禁在內心感嘆時光飛逝。
段宏瑞已不是當時二十初歲的年輕男孩了,歲月在他的眼角留下明顯的痕跡,隨著年紀的增長及歷練,他顯得成熟穩重許多。人在國外的安啟文也偶爾會在網路上看到這位有為企業家的相關報導。
「您好。」段宏瑞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和安啟文握了手,安啟文感受到對方有力的手勁。
安啟文向一位綁著俐落馬尾的女服務生點了杯黑咖啡後,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道:「好久不見。」
兩人陷入沉默,直到服務生將黑咖啡端上來後,安啟文才淡淡地開口:「你的女兒和我的姪女似乎也在追查這件事。」
段宏瑞聽聞這句話後,機械式地點點頭表示已得知這件事。
根據段宏瑞小心翼翼蒐集到的內容,幾乎可以確定段明德就是間接殺害黃教授、李教授及古偉傑的兇手。
這二十年來安啟文就在等著揭發段明德的這一刻,但當他見到如此模樣的段宏瑞時,不斷干擾著他的思緒再度湧上——安啟文知道對段宏瑞而言,段明德仍是自己的父親;即使他再怎麼想要為親愛的姐姐查出真相,他很清楚這件事一旦見報,就算不論段宏瑞辛苦經營的公司會受到嚴重的影響,他的女兒也會受到波及。
安啟文還來不及開口說出他的想法,段宏瑞帶著一板一眼的僵硬口吻道:「以手上的訊息已經足夠證明他的罪行了。」
聽著段宏瑞的話語,安啟文還是忍不住想再三確認:「你確定了嗎?」
段宏瑞帶著不解的眼神看著安啟文,「這不就是二十年來我們在追尋的真相嗎?」
「我們確實找到真相了。但這會影響到你的事業和家人,你確定要這麼做?」
段宏瑞沒有回答,他喝了一大口仍冒著煙的熱茶,他蹙起眉嚥下滾燙的茶水,似乎試著讓這種痛楚掩蓋其他情緒。
安啟文安靜地等著。
段宏瑞凝視著手裡的茶,等到喉嚨不再灼熱後才淡淡開口:「昨天晚上,我讀了他一直鎖在書房裡的那份手稿……」
店裡播放著輕柔的鋼琴樂伴隨著四周愉快的交談聲,段宏瑞愁雲慘澹的模樣和店裡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
「那份手稿記載了他威脅古偉傑將黃教授和李教授殺害的細節。」段宏瑞沒有抬起頭,「即使證明了……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即使是為了姐姐報仇,傷害了三個人、三個家庭……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安啟文在段宏瑞緊張不安的神情中,再次看見了二十年前那個為了姐姐痛哭失聲的年輕男孩。
「我想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安啟文輕聲道。
段宏瑞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安啟文。
但不稍一會兒,段宏歲又恢復屬於四十歲的模樣道:「我會好好和我女兒溝通,剩下的就照原定計畫進行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公事包裡拿出裝訂整齊的紙張,「這是那份手稿的影本。」
段宏瑞注意到安啟文擔憂的眼神,他露出難得的疲倦笑容:「公司的事都處理好了,雖然一定會有損失,但已經盡量把傷害降到最低了。」
「我想是時候為這件事收尾了。」段宏瑞微微一笑,喝下剩下的茶後,便從皮夾裡拿出兩張百元鈔票,「辛苦您了,安警官。」
安啟文對他露出笑容,他目送著段宏瑞離去,他知道這會是最後一次見到段宏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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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莎副編坐在出版社裡敲著僅十一吋小筆電的鍵盤,小小的螢幕讓麗莎副編的視力不斷衰退;她的臉上掛著一副不久前趁著打折時重配的近視兼老花眼鏡。
自從上次和肯德基的對話之後,麗莎副編藉著安學姐提供的資料整理成報導,試著儘快完成。礙於仍有太多位在模糊地帶的資訊需要證明,雖然時間過於緊迫,但在藍主編的溝通下,熟識的印刷廠老闆勉為其難讓他們延長繳件時間。
因為手上的資料有限,麗莎副編不願意加入太多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內容;既然是雜誌社孤注一擲的報導,又涉及如此重要的政治人物,麗莎副編更加謹慎處理手中的資訊。
那天晚上,她再次撥了電話給安學姐,讓對方看了報導內容,順便追加更多的細節。看著一篇完整的報導逐漸在自己手裡成形,麗莎副編有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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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學姐和阿花學姐將事情的始末告訴了他們一群人。雖然他們仍無法諒解段明德利用古偉傑殺人如此卑劣的行徑,但事情已經發生,現在只剩下等待雜誌出刊日的那一天。
他們沉默地圍坐在圓桌旁,回想起這一連串荒唐的內幕,不禁為人生感到無力和無奈。但也因調查了這起事件,讓阿花學姐走出父母離婚的陰霾,也讓阿灰學長找到父親真正的死因,算是意外正面的收穫。
心思細膩謹慎的安學姐仍為自己的舅舅感到掛心,她知道舅舅和阿花學姐的父親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緩慢小心地蒐集資訊,要在適當的時間將整起事件的內幕揭發出來,但她不知道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也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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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宏瑞回到辦公室,滿臉沉重地坐在辦公桌前。比起在安啟文面前表現的從容,他的內心其實仍很徬徨。
或許打從二十年前答應和安啟文一起查出真相到現在,他一直都很徬徨;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他那句「是時候為這件事收尾了。」是發自內心的。
段宏瑞想起前妻離開前心灰意冷地對他說:「如果你不走出你姐姐的陰霾,你永遠都不會快樂。」
他不得不承認他前妻的一番話是正確的,這二十年來他不斷被姐姐躺在血泊裡、毫無生氣的面容折磨著。
當他得知是黃教授的老婆買殺手將姐姐殺掉後,他就用著全身心恨著黃教授夫妻;但之後知道自己的父親威脅一個年輕男孩殺掉黃教授時,他的內心更加混亂。他不清楚到底該恨黃教授夫妻,還是為自己父親的行為感到不齒。
段宏瑞直到現在都找不到一個人能讓他很篤定地去責怪、去憎恨、甚至發洩他的憤怒。每當這種情緒湧現,段宏瑞便感到痛苦不已。
辦公室響起的敲門聲即時將再度掉入痛苦深淵的段宏瑞拉回,開門進來的是段宏瑞的秘書,他畢恭畢敬道:「董事長,您的女兒到了。」
「讓她進來吧。」段宏瑞試著用理智壓下腦內亂七八糟的思緒,他帶回眼鏡輕聲道。
「是的。」秘書領著阿花學姐進到辦公室內。
阿花學姐跟在秘書身後進來,沒有看向自己的父親,反而心不在焉地環視了辦公室的擺設。她印象中最後一次來這間辦公室時,是剛和母親從德國回來的事,那天她和父親為了想搬去和母親住大吵一架,因而打破了一個裝飾用的精緻花瓶。原本擺著花瓶的地方沒有放上任何新的擺設,段宏瑞順著女兒的視線,眼神也落在空無一物的平台上,兩人同時想起那天的爭吵。
「請問小姐要喝點什麼嗎?」秘書的嗓音打斷了段宏瑞和阿花學姐無聲的凝視。
「水就好了,謝謝。」阿花學姐收回視線,帶著淺淺的笑容對秘書說道。
「好的,沒問題。」
在秘書端了一杯水回來後,便留給他們父女倆獨處的空間。
阿花學姐坐在冰冷的皮沙發上,有些不自在地喝了一口水。段宏瑞也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找妳來是想和妳談談那件事。」
阿花學姐沒有對上父親的眼神,她盯著旁邊的書櫃說:「我大概猜到了。」
「我想妳應該也聽安以繪提過她的舅舅,是當時負責那起事件的安警官吧?」段宏瑞淡淡地問。
阿花學姐點點頭。她和安學姐是多年的朋友,自然段宏瑞見過幾次安學姐;但他是在這幾個月才得知安學姐是安警官的姪女。
「雜誌出刊後……」段宏瑞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阿花學姐終於肯把視線放在自己的父親身上,面無表情等著父親接下來的話語。
「雜誌出刊後妳一定會受到嚴重的影響,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前,看妳要不要暫時休學到妳媽那裡住一陣子,或是妳想出國也可以。」
阿花學姐凝視著父親好一會兒才平靜地問道:「公司呢?」
段宏瑞聽見阿花學姐的問句,詫異的神情一閃而過,立刻又恢復嚴肅的模樣,「公司已經交代好了,雖然會受到影響,但過一陣子應該就沒問題了。」
阿花學姐聽出父親在職場上的自信,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如果可以,儘快在這兩天做出決定,機票住宿也比較好安排。」
阿花學姐對上父親的眼神,輕描淡寫地說:「不用這麼麻煩,我會繼續住在家裡,學校也會正常去上課。」
聽見阿花學姐的回答,段宏瑞忍不住蹙起眉勸道:「到時候家裡和學校可能都會聚集很多記者,如果妳要繼續上課,至少搬去妳媽那裡。」
「那爺爺呢?爺爺會發生什麼事?」阿花學姐沒有正面回答,反而丟出最重要的一個問句。
只見段宏瑞露出有些複雜的神情,他疲倦地靠向身後椅背,「我不知道……」
「爸……」自從父母離婚後,她就再也沒有這樣喊過自己的父親。
段宏瑞看著女兒的眼神不再嚴肅銳利,安靜地等著女兒接下來要說的話。
阿花學姐知道如果錯過這次,她可能就再也不會有機會詢問父親內心深處的想法,她平靜地問:「過了這麼久,查出真相然後公布……是為了什麼?」
段宏瑞靜靜地看著阿花學姐,他沒有馬上回答,反而沉默了一會兒後才淡淡地說:「我不知道。」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撐到現在?為了姐姐死去的真相?還是為了表達對父親的憤怒?為了無辜死去的所有人?
還是其實是為了自己?
段宏瑞痛苦地剖析、挖掘他內心深處的想法;會不會其實他始終不願意面對姐姐被殺是因為介入他人婚姻。因為真相太過痛苦,他才選擇性忽略,把憎恨放在死去的黃教授夫妻和父親身上?用父親骯髒的行為試著掩蓋姐姐做過的事……
阿花學姐看出父親內心的糾結,她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淡淡拋下一句「我會搬去和媽一起住。」後,就離開段宏瑞的辦公室。
離開公司的阿花學姐立刻打了一通電話給自己的母親,她知道這種情況的父親只有母親有辦法處理,即使他們已經分開很久了,但她知道父母仍惦記著對方。
每次和母親見面時,母親都會問起父親的事,而每當她從母親那回來後,父親也會在飯桌上裝作不經意地問起母親的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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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刊日的前一天,安啟文起了一個大早。他換上他最好、燙地筆挺的亞曼尼西裝,及擦拭光亮的黑皮鞋。
前一晚,安學姐將已經印刷好準備出刊的雜誌拿給他;他翻著裡面鉅細靡遺、貼近真相的報導不禁鬆了一口氣,而這口氣已積在心頭二十餘年。
他永遠都忘不了當時段宏瑞、古偉傑、及李太太和她年幼兒子的模樣。對安啟文來說,無論是什麼樣的原因都不足以構成殺人的理由,再加上段明德對警方高層施壓試圖掩蓋事情的真相讓他更加不滿。
他知道這篇報導會狠狠地傷害無辜的段家人,但他別無選擇,這是他唯一能放下這整起事件的方式;他不斷地詢問自己到底還有沒有人在意真相,還是說只有他自私地認為他必須為死去的人做點什麼,而那些人們已不在意?
但安啟文無從得知。
安啟文將雜誌小心翼翼地放進黑色皮革的公事包內。
一步出飯店就感受到屬於亞熱帶國家的潮溼悶熱,他感受到皮膚無法透氣的黏膩。他隨意招了一輛計程車,車內的冷氣紓緩了他對於天氣的煩躁。
計程車停在高級的商業大樓區,長期旅居國外的安啟文付了比表上更多的車費後,往其中一棟大樓走去。
他瞇著眼打量這棟大樓的高度,不自覺地露出一抹微笑;整棟大樓的玻璃非常乾淨,刺熱的太陽打在明亮的玻璃上產生更加刺眼的折射光。
大廳的自動門一打開,涼爽的冷氣撲面而來,屬於亞熱帶地區的悶熱瞬間被擋在門外。高聳的天花板垂吊著精緻的水晶燈,因穿透進來的陽光而一閃一閃的;高級的大理石地也被擦得光亮。
門口的警衛請他留下訪客姓名及連絡電話後,畢恭畢敬地為他按了電梯樓層。
出了電梯門是一個開放空間,他正大光明走了進去。正值選舉時期,裡面的員工十分忙碌,沒有人注意到安啟文直直地走進辦公室內。
安啟文從容地走到位在裡面的辦公室後,被門口的秘書攔了下來。段明德的秘書很高壯,他暗暗猜想應該是保鏢兼秘書吧。
「請問先生有預約嗎?」秘書帶著有禮沉穩的口吻問道。
「放心,我和段立委是舊識。」安啟文露出和善誠懇的笑容。
「不好意思,請先讓我通報。」比起得罪老闆的貴客,這位秘書更擔心放了陌生人進去,進而危害到老闆的安危。
安啟文揚起笑容,「沒問題。敝姓安,是退休警察。」
「請稍等一下。」秘書請安啟文到一旁的沙發等候,撥了內線電話通知段明德。
雖然段明德壓根不記得認識任何姓安的退休警察,但以他在政壇打滾多年的經驗,也常受邀參加一些警界人員的私人餐會;段明德猜想或許是在某次餐會見過面而留下名片認識的。
「讓他進來吧。」段明德隔著話筒對秘書吩咐道。
秘書領著安啟文進入辦公室,迅速準備了茶水就退出辦公室。
安啟文看著段明德立刻站起身,臉上堆滿在他看來有些虛假的笑容,段明德向他走來伸出手和他握手,熱情地寒暄:「好久不見了,安警官。」
安啟文也回以一個有力的握手,「好久不見,段立委。您還是一樣有精神呢。」他笑了笑道。
「坐吧。」段明德在一旁的沙發坐下,「今天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安啟文不禁覺得有趣,原來資深的政治人物這麼能睜眼說瞎話;不知道當把雜誌遞給段明德時,對方會露出什麼樣驚駭的表情。
「今天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安啟文從公事包裡拿出那本嶄新的雜誌擺在茶几上。
段明德一瞥見封面自己的照片和斗大的標題,臉上的笑容差點掛不住;而他一閃而過的慌張神情,安啟文也全都看在眼裡。
「安警官真愛開玩笑。」段明德發出爽朗的笑聲,帶著趣味盎然的模樣翻開雜誌。隨著他閱讀的內容,臉上漸漸抹上一層陰影,甚至連一開始虛假的笑容都從臉上消失。
段明德不悅地將雜誌丟回茶几上,冷淡地問:「你到底是誰?」
安啟文露出微笑:「敝姓安,如你所知,是退休警察。」
段明德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支票簿,他已經見多這種威脅了,任何拙劣的威脅都只有一個目的——金錢。
「說吧,要多少?」段明德平靜地問。
安啟文仍帶著令段明德感到毛骨悚然的笑容道:「還是老樣子呢,段立委。」
「你和二十年前那件事有什麼關係?」段明德露出滿臉不信任,厲聲問道。
安啟文展開笑容,「我很高興段立委終於問了點有建設性的問題。」
安啟文再度拿起被扔在茶几上的雜誌,向段明德走去,「如雜誌所說,段立委您利用了無辜的男孩殺害了與令媛交往的黃教授,和無辜的李教授……」
此時段明德扯出一抹不屑的冷笑道:「你真的認為這種三流雜誌裡的謊話足以對我構成威脅?」
「或許不足以對偉大的段立委您構成威脅,但您的對手一定很樂意去查清事件的真相。」安啟文話語裡充滿諷刺的「您」,他的一字一句在段明德聽來都無比刺耳,而段明德也不得不承認對手黨一定會拿這件事大作文章。
段明德坐回椅子上,疲倦地問:「你到底要什麼?」
安啟文笑了笑道:「我什麼都不需要。」
安啟文站起身準備離去,對一臉錯愕慌張的段明德丟下一句「祝您好運。」後,瀟灑地離開辦公室。
他對段明德的秘書微微點個頭後大步離去。
當秘書再次進入辦公室收拾茶杯時,發現他的老闆帶著他從沒見過的喪氣模樣盯著相框。他知道那個相框裡是他老闆逝去的老婆及女兒的照片;同時他也注意到茶几上的雜誌,目光被斗大駭人的標題緊緊鎖住。
他當了段明德三年的秘書兼保鏢,而在雜誌出刊後的第二天,他毅然決然地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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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誌出刊後,如段宏瑞所猜測,公司的股價大跌。公司、住處,UNA都聚集了許多記者;安學姐等人也因阿花學姐的關係被記者團團圍住,盡問了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問題。
「你們是否知道段明德的孫女涉及此案?」
——「對啦對啦,最好剛出生的寶寶涉及此案咧。」大寶學長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暗自在內心吐槽。
「安以繪、安以繪能說句話嗎?身為段明德孫女的好友,有沒有見過段明德?」
「她知道這件事嗎?她有告訴過你們這件事嗎?」
「知道自己好友的爺爺是這麼可怕的人,會不會讓你們害怕跟她做朋友?」
當然,記者們也不會放過UNA其他的學生,在校門外隨機抓了幾個UNA的學生問了:「對於學校二十年前發生這麼駭人的事,會不會讓你們想要轉學?」
正準備從學校離去的阿燦很不幸被問了這個問題,天生壞人臉的阿燦不悅地皺起眉:「二十年前的事和現在有什麼關係?」
「校方隱瞞了這起連續殺人案是否讓你感到恐慌?」
阿燦明顯把怒意表現在臉上,冷淡地反問:「如果你有做功課就會知道這並不是連續殺人案。難道他們要在宣傳手冊上印上學校二十年前曾發生過這樣的悲劇嗎?」
這名記者感受到阿燦散發出怒氣,他悻悻然地離開,繼續騷擾其他看起來剛下課,滿臉疲倦的學生。
阿燦走遠後,立刻接到納太打來的電話。
「燦哥,我看到你上電視囉。」納太興奮的嗓音透過話筒轟炸阿燦的聽覺神經。
阿燦蹙起眉,將話筒稍遠離自己的耳朵抱怨道:「你小聲一點。」
「哈哈哈哈哈。」納太發出爽朗的笑聲,即使阿燦不知道為什麼納太要這麼開心;「我剛和大寶學長碰面,他們都覺得你的反應很棒!」
「啊,學長等一下,我還沒說完!」納太在話筒另一端抗議,但電話被大寶學長搶了過去,他的語氣裡帶著滿滿的笑意說:「你的回答根本一絕,剛剛我們也被問了很多蠢問題。」
「其他人沒事吧?」阿燦問道,他問不出口真琦和阿灰學長是不是也在一旁;自從被真琦拒絕之後,他已經好幾天刻意避開她了,雖然他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適應真琦和阿灰學長的關係,但如前幾天由希所說,「船道橋頭自然直嘛,就交給時間吧!」
阿燦內心很感謝由希和納太無心機、開朗的言論及陪伴,讓他不致於陷得太深。
「嗯,沒事沒事。剛跟安被學校找過去,但學校只是擔心我們被報導影響而已。」大寶學長笑著說,「但學校似乎對雜誌社滿不開心的,不過不知道他們會採取什麼行動。阿花在她媽媽那裡,風波平息之前暫時不會回學校。不過聽安說,她的爸媽複合了,雖然當時被阿花設計調查這件事,但至少她的願望達成了。」
聽見阿花學姐的父母複合這件事,阿燦的嘴角也微微揚起;從安學姐那裡聽到太多關於阿花學姐的事,能有這樣的結果算好……吧?
阿燦聽到一陣瑣碎的吵鬧聲傳來,隱約聽見由希有些高亢的嗓音,接著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話筒一端傳來:「我們在社團教室,要過來嗎?」
是安學姐的聲音。
「不了,已經出學校了。走回去又會碰上記者很麻煩。」阿燦無奈地說。
「好吧。禮拜日阿花邀請大家去她們家烤肉,早上十點在學校集合囉。」
「好,那就禮拜日十點見啦。」
在安學姐來不及多說些什麼,電話再度被搶走,然後又一陣瑣碎的聲音伴隨著納太和由希爭執的嗓音,無預警地電話就被切掉了。
阿燦看著通話記錄,忍不住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將手機隨意放回外套口袋裡。
「UNA的偵探小子?」一個很好聽的女聲從一旁傳來。
阿燦蹙眉,看向聲音的來源,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面容很熟悉但阿燦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來——是黃語娜。
他微微地對她點了頭,打算快步離去;他沒有料到黃語娜會把他叫住,以他對黃語娜短暫的認識,倘若在路上遇到她一定會裝作不認識。
阿燦看著走向自己的黃語娜,皺著眉頭輕聲道:「你好。」
黃語娜身上若有似無的淡淡香氣飄了過來,是一種很好聞的花香。她跟幾個月前看到時差不多,而阿燦也注意到身旁經過的男人紛紛將視線停留在黃語娜身上數秒。
「我看到雜誌了。」黃語娜示意了不遠處的長凳,似乎打算和阿燦小聊一下。
阿燦跟著黃語娜走到一旁坐下,不禁猜測黃語娜是否已經在這裡等很久了。
「大概猜到了。」阿燦低聲道。
「你不好奇我來找你有什麼事嗎?」黃語娜帶著濃濃笑意的輕柔語調問。
阿燦看了她一眼,語氣毫無起伏地平板道:「沒有很好奇。」
「果然是個冷漠的人。」黃語娜發出好聽的輕笑,「跟你朋友說的一樣。」
「我朋友?」阿燦有些詫異地看向她,不禁猜想是不是真琦。
「當初和你們一起來的那個,長得很清秀,綁著一個馬尾。」
「喔。」果然是真琦,跟阿燦想的一樣,但他沒有細問對方如何和真琦說上話的。
黃語娜帶著好奇的表情觀察阿燦,不稍一秒迅速得出一個結論:「你喜歡她對吧?」
阿燦瞄了趣味盎然的黃語娜,對於她的問句不予置評,仍然用著沒有起伏的嗓音問:「妳在這裡等不是為了講這件事吧?」
黃語娜收起捉弄阿燦的笑容,淡淡地說:「雜誌裡的事,是真的嗎?」
阿燦看向黃語娜,她的表情裡沒有ㄧ絲苦澀,反而是一臉就事論事的表情。阿燦點點頭,「很多證據證明,我想是真的。」
「我想見段家人,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黃語娜平淡地說出她的目的。
阿燦沒有問她原因,也沒有冷漠地要她自己上網找聯絡方式,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後說:「我問問看。」
他從口袋拿出手機,走到一旁猶豫了一會兒,決定直接打電話給阿花學姐。但無奈阿花學姐的手機沒開機,他用社交軟體傳了訊息給阿花學姐,對方迅速已讀,並打了電話過來。
「嗨嗨,阿燦。」阿花學姐的聲音聽起來很有朝氣,可能因為父母複合的關係吧,她的心情似乎沒有受到報導的影響。
「學姐妳還記得黃語娜嗎?」阿燦低聲問。
「我當然記得,怎麼了?」
當時阿花學姐得知自己有個表姐感到有些錯愕,但她從沒和父親提起這件事,她猜想調查這麼久的父親應該也知道黃語娜這號人物的存在。他們彼此都沒有向對方提起這個人,阿花學姐其實一點都不想見到黃語娜,她覺得對方已有自己的生活,沒有必要把對方的生活搞的亂七八糟。
「我在學校外面遇到她,她說他想見你們。」阿燦開門見山地說。
「見我們?你是指安他們一起嗎?」阿花學姐有些詫異地回問。
阿燦聽見話筒另一端應該是阿花學姐的母親好奇的詢問聲。
「不是,她說她想見段家人,任何一個人都可以。」
阿花學姐陷入沉默,阿燦補充道:「我只是幫她傳話,妳和家人討論一下再決定也不遲。」
「我知道了。」阿花學姐的嗓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能把她的聯絡方式給我嗎?」
「好,等我一下。」
阿燦走回黃語娜身旁問:「方便把妳的聯絡方式給她嗎?」
黃語娜點點頭,迅速拿出自己的手機打了一串數字。
「我和我爸媽討論後會主動跟她聯絡。」阿花學姐輕聲說。
「嗯,我知道了,我會轉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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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語娜比預定的時間還要早到一家位在巷弄內的咖啡廳,這家咖啡廳藏得很隱密,就連手機上的地圖都沒有顯示。
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掛在門上的門鈴發出清脆的聲響。站在吧台的是一位看起來有點嚴肅的老先生,一聽見門鈴聲,老先生抬起頭露出和善的微笑。
「歡迎光臨。」老先生的嗓音很渾厚,但有點沙啞,「您一定是黃小姐了,這裡不好找吧。」他笑著問。
黃語娜心想這麼隱密的地方,會來的人應該都是常客吧,比如正坐在窗邊把視線投在自己身上的段宏瑞,她微微向對方點了頭。
「地圖上沒有顯示花了一點時間。」黃語娜將目光放回老闆身上。
「要喝點什麼嗎?」
「可以給我一杯拿鐵嗎?」黃語娜輕聲問。
「沒有問題。」老闆臉上的笑容不減。
黃語娜環視了四周,咖啡廳內部的裝潢都是木造的,且保持的很乾淨,牆上有許多中古畫及壁飾,讓黃語娜有種身在歐洲的錯覺。
「您好。」黃語娜將外套脫下掛在椅背上,「感謝您撥空見我。」
段宏瑞看著與姐姐極為相似的容顏,他的嗓音有些壓抑地回應:「沒什麼。」
他們沉默地坐著,兩人總共見過兩次面,第一次見面時黃語娜只有十來歲。
段宏瑞一查到姐姐曾經生下一個孩子,他用盡各種辦法找到那個孩子。黃太太在自殺前,請律師迅速處理好孩子的收養手續,當然中間涉及了一些遊走法律邊緣的行為,讓孩子可以儘速找到養父母。
黃太太從沒機會見到黃語娜的養父母,她只知道對方因為無法順利受孕才決定收養小孩,是個同樣姓黃的富有家庭。
黃語娜一直以為自己是養父母親生的。那時雖然她只有國中,但從小時常被婆婆媽媽詢問自己到底是像爸爸還是像媽媽,而爸爸總是笑著說是像已過世的奶奶;即使她從來沒見過奶奶的模樣。
小小的懷疑種子就在這個時候埋下。國中時她在學校受傷,出了大量的血,卻因為血型和父母不符得緊急從血庫調血;這起事件讓她更加懷疑了自己的身分。
有一天,段宏瑞出現在家門口。
當時母親面色凝重地要她先回房間,而父親走到門外和段宏瑞說話,順手帶上了身後的門,擋下了所有的對話。
那天晚上,她的父母什麼都沒說,那天的事就像任何的日常一樣,被遺忘在時間的洪流裡。
黃語娜滿十八歲之後不久,她的父母一臉沉重地告訴她是收養的孩子。
當時的黃語娜並沒有太驚訝,他們坐在餐桌前,她伸出雙手緊緊握住父母的手,輕聲道:「不管我的生父、生母是誰,你們才是我永遠的父母。」
她的母親哭倒在父親懷裡。她的父親嚴肅地說:「記得妳國中受傷的事嗎?」
黃語娜點點頭。
「那時我們就猜到血型不符會讓妳感到不安,但我們太愛妳了,寧可不讓妳知道……」她的父親將段宏瑞的名片遞給她道:「記得幾年前出現在門口的那位先生嗎?」
「哪位先生?」黃語娜有些困惑地問。
「嗯,一位先生。他能回答妳所有的問題,由妳自己決定要不要跟他聯絡。」
黃語娜瞪著那張名片,思緒有些混亂地問:「你們希望我跟他聯絡嗎?」
她的父親看著她好一會兒,才淡淡地開口:「我們希望妳快樂。」
黃語娜點點頭。
「嗯,不早了。明天還要上課,快去睡吧。」她的父親輕聲道。
但那天晚上黃語娜輾轉難眠,而她知道她的父母也一樣,因為在安靜的夜裡,她隱約聽見隔著一條長廊的主臥室傳來的啜泣聲。
真正和段宏瑞聯絡是黃語娜高三的事。
再次碰面是在段宏瑞公司附近的家庭餐廳,當時段宏瑞將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了黃語娜,並表明希望能接她回去住。
「我不會離開的。」在聽完有些混亂的故事後,黃語娜斬釘截鐵地說。早在得知自己是收養的那天,她就決定無論真相如何,她都不會離開她的父母。
聽到這個意料之中的回答,段宏瑞並沒有表示任何不悅,他從公事包裡拿出一疊資料說:「這裡有妳的生父和我姐姐的資料和照片,如果妳想看的話……」
黃語娜擺擺手,「我只需要知道這些就夠了,資料和照片太多餘了。」
「這些資料的所有權是妳的,無論你要銷毀還是保留,由妳決定。」
「我並沒有所有權。」黃語娜冷淡地說。
段宏瑞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再次開口:「我知道這樣很對不起你們、也很自私,但請妳至少和我們保持聯絡好嗎?」
黃語娜看著段宏瑞疲倦的面容,她只能從他的臉上讀到悲傷。眼前這個男人因為痛失姐姐而悲傷著,就連身為外人的黃語娜都看得出來;但她還是維持一貫的冷淡說:「如果你知道這麼做很自私,為什麼還要為難我爸媽?而且不管生下我的人彼此間發生了什麼事都和我無關。」
面對黃語娜毫不留情的指責,段宏瑞穿著筆挺西裝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輕聲開口:「我很感謝妳的父母……他們是很好的人……讓他們如此為難我也感到非常抱歉……」
聽著這樣的話語,原本滿腹怒氣的黃語娜只能把原本要說出的指責吞回去;她將資料收進背包裡,把冰奶茶喝光後就和段宏瑞道別。
黃語娜回到家後,他們一家人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彷彿這段插曲不存在似的。那疊資料被放在衣櫃裡的角落,直到她高中畢業決定出國留學時,整理行李再次注意到它的存在。
她小心翼翼地將資料取出,看著照片上與自己無比相似的生母,她痛苦地將東西胡亂塞回手提袋。當時段宏瑞並沒有告訴她為什麼自己會被生母拋棄,只是簡短告訴她關於黃教授夫妻及生母的事。
她很想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生母拋棄,既然要拋棄她為什麼還要生下她?
黃語娜甩甩頭,試著將煩人的問題逐出腦袋。
「妹妹,這件厚外套要不要帶去?」母親拿著幾年前去法國度假時買的大外套,推開了微微敞開的房門。
「好啊,冬天應該穿的到。」黃語娜笑了笑,並和母親在房裡繼續整理行李。
隨著黃語娜在國外的求學生活忙碌起來,也逐漸將黃教授夫妻、生母及段宏瑞淡忘。直到二十歲那年,收到一封從律師事務所寄來的信件,一封自稱是自己母親的信件——再次打亂了她平靜的生活。
黃語娜收到這封信時,其實感到很憤怒,她將這封信和那堆資料塞在一起,準備找機會處理掉。
當她某一年暑假回家時,寄出那封信的律師出現在家裡,一臉嚴肅地和她的父母討論著什麼。
「妹妹,過來一下。」母親柔聲喚道。
黃語娜拉開了母親身旁的椅子,在桌子底下緊握住母親有些冰冷的手。
對方律師表明了身分後,並把一把鑰匙和幾張看起來很複雜的資料放在桌上,「這是黃政昌教授及他的太太張美玲生前留下的房子,房子當初在張美玲小姐的名下,她的遺囑清楚交代黃語娜,也就是妳,是房子的擁有人。」
黃語娜詫異地看著那封遺囑,上面的字跡和她收到的那封信一樣,是有些圓潤的字體。
「我不需要什麼房子。」黃語娜收緊了握著母親的手,輕聲道。
律師仍一臉平靜說明了一大堆專業及法律上的條文,讓黃語娜聽得一頭霧水,也無意處理如此麻煩的事情。
最後她收下了鑰匙,直到完成學業回國後,帶著那些被遺忘的資料回到她嬰兒時期曾住過的房子,試著找出真相,也在那個時候遇到了真琦一行人。
不久後,她放棄了找尋真相,將房子賣掉後開始到處旅行,直到雜誌出刊這天。
她看著坐在對面的段宏瑞,她想要求證雜誌上的內容,也就是她一直試著尋找的真相。
「雜誌的內容,是真的嗎?」
段宏瑞沒有料到黃語娜會再次和自己聯絡,他以為她再也不願意見到他;出發之前,他的妻子再三提醒不可以再次提出要接她來一起住的要求——「事到如今,你沒有權力這麼要求,這只會帶給她困擾。」段宏瑞的妻子柔聲道,「你要從大姐的陰霾中走出的話,就必須忘了這一切,包含你姐姐的女兒。」
段宏瑞點點頭說:「是的。」
「我想知道……為什麼你的姐姐要生下我?」黃語娜丟了一個直球,讓段宏瑞險些招架不住。
段宏瑞痛苦地閉上眼,咖啡廳的老闆在此時送上了黃語娜的拿鐵,打斷了令人窒息的氣氛;黃語娜明亮的黑色瞳孔緊鎖著段宏瑞,試著從對方的表情讀出點什麼。
段宏瑞再次睜開眼,對上和姐姐相似的雙眼,淡淡地說:「我不知道。這部分我只能猜測……如果妳願意聽,我會毫不保留把我知道的,及我的猜測告訴妳。」
黃語娜已經決定與其讓滿腹的疑惑糾纏她,不如將一切都弄清楚後,繼續和父母過著平凡的生活。
「我想,姐姐是真心愛著黃教授。」段宏瑞淡淡地講起他觀察到及推敲出來的故事。
——我想,姐姐是真心愛著黃教授的。雖然我不清楚黃教授是否也真心愛著姐姐,還是單純想和年輕的女孩玩玩,畢竟他是有家室的人。
我記得有一天,她在房間裡哭了很久很久;當時我怎麼問,她就是不願意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即使她過世之後,她親近的朋友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她和黃教授很低調地交往著,只有當時那個哲學系的學長意外發現這件事,那個學長也就是古偉傑。我不清楚她和學長確切是什麼樣的關係就是了。
姐姐有一個從高中就很要好的朋友,她替姐姐隱瞞了這麼久,在出刊當天晚上主動跟我聯絡,我甚至已經忘了這個友人的存在,她告訴我關於姐姐生下妳的所有事。
「妳確定妳可以嗎?」段宏瑞注意到黃語娜的嘴唇有些慘白。
「嗯,請繼續。」
段宏瑞蹙起眉,淡淡地說:「妳可以隨時叫我停止,不要太勉強。」
「我知道了。」黃語娜點點頭。
——姐姐沒有料到自己會懷孕,但當時她太愛黃教授,不顧一切想要生下妳,想要和黃教授組成家庭。
我想她被愛沖昏頭,忘了黃教授是有家室的人,忘了黃教授是學校教授;師生戀加上婚外情會嚴重影響到黃教授的教職生涯,這也是他這麼低調的原因。
當時姐姐開玩笑地問黃教授如果有了孩子怎麼辦,對方對於這個問句有些不悅;姐姐才認清黃教授根本不是認真的,不久後提了分手,打算獨自把孩子生下。
她的肚子越來越大時辦理了休學,住進那個好友在外面的租屋處,卻被想要複合的黃教授找到,發現她有了孩子。
根據那位好友的說法,黃教授害怕姐姐拿孩子威脅他離婚,而這會影響到他的聲譽。黃教授當時用了不知道什麼樣的藉口把孩子帶走,交給了自己的太太撫養。
之後的事就像妳從雜誌裡讀到的一樣,一年後姐姐被黃太太殺掉,黃教授被我的父親殺掉,而黃太太自殺了……其中李教授和哲學系的學長被牽扯其中。
黃語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她一到家就把自己關在房裡,直到母親擔心地詢問,她才在母親的懷裡大哭。
黃語娜離開後,段宏瑞疲倦地將眼鏡摘下,當時他聽著這些內容,若不是妻子在一旁陪著,他一定會崩潰。他非常後悔讓雜誌出刊,非常後悔讓父親背上殺人犯的罪名……
他以為花了這麼長的時間,如此小心翼翼地找尋著資料,卻沒有找到所有的拼圖。
他的思緒仍亂糟糟的,他的世界裡已經沒有是非黑白,全部都是灰濛濛一片的灰色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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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灰學長的母親一臉沉重地和阿灰學長面對面坐著,桌上擺著新出刊的雜誌。
「你早就知道了嗎?」阿灰學長的母親苦澀地問。
「嗯。」阿灰學長淡淡地應道。
阿灰學長看著自己的母親緊握著父親的照片,眼淚不受控制地滑過臉龐,滴落在父親的遺物上。
他繞到母親身旁,緊緊抱著她。
但總有一天,他們都會恢復的,然後逐漸淡忘……
總有一天……
——二十年前的祕密,修文,完——
12/24/2013
後記:
最後一章在花了好久的時間終於寫完了,幾乎是大翻修呢。
重讀之前的章節好幾次,不斷在筆記本裡增加想要寫的內容,思緒整理好後花了幾天將它一口氣寫完,又花了幾天調整細節。
雖然結局不是走歡樂路線,沒有一個真正的「壞人」讓大家去恨。最終章把段宏瑞的掙扎寫了出來,大多把重點放在他身上;比起修文之前的歡樂故事,這次修文放了很多重心在人跟人的相處和掙扎,也希望有好好表現出來XD
修文後也沒有一個主角或主角群,第一次嘗試這種多主線沒有確切主角的寫法,希望不致於令讀者大人們太過痛苦XDDD
嗯,感謝你們的等待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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