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記得那天母親對姐姐和我宣布,她即將和某位富有的紳士結婚。


        老實說,我並不曉得擁有一個父親是甚麼樣的感覺。我和姐姐差了三歲,她總是懂得比我多,她對我說我們的父親並不是同一人。

        我對這點深信不疑,因為我和姐姐長得完全不一樣。她的髮色是紅褐色,眼珠則是淡綠色;我的頭髮是咖啡金,而眼珠是藍色的。至於母親呢,她老是說姐姐是她的翻版,她年輕時就和姐姐一模一樣。

        我不會笨到去問母親關於父親的事,噢,事實上,我曾問過一次,在很小的時候。母親回覆的內容我已經不太記得了,但我知道母親很憤怒。至此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在家裡提過父親的事。


        我現在十六歲,姐姐十九歲,我們都已經到了適婚年齡。我想,母親結婚的原因之一,就是能提升我們的條件以吸引好對象來提親。

 

        「聽說那個人也有個女兒!」姐姐拉著我坐在床上,看著僕人整理我們的行李,「嘿!小心點!那條洋裝的價錢夠你們一家吃上好一陣子!」她突然厲聲道。

        我看了一眼滿臉慌張的僕人,並不以為意,這種人和我們生活層級差太多根本無法想像這樣一條洋裝的價值所在。

        「那個人的女兒多大?」我緊張的拉拉姐姐的衣袖,我可不希望有個和我同齡的女孩來和我爭寵。

        「和妳一樣大。」姐姐眨眨眼,露出討人厭的笑容,她知道我在想甚麼。



        我們的行李裝滿兩輛馬車,「父親」的別墅位在郊區,離我們住的地方不遠。

        馬車緩緩駛過林蔭大道,我將窗戶拉開,讓風拂過臉龐。直到姐姐開始抱怨她快冷死時,我才將窗戶關上。

        我們繞過大門前的噴水池,停在一幢白色的別墅前。當馬夫必恭必敬的打開黑色的車門,母親優雅的步下馬車,她和站在門口迎接我們的「父親」相擁。

        這棟白色的豪宅有兩層樓高,我瞥見二樓陽台有個身穿白色長裙的女孩試著躲在酒紅色的窗簾後,直直的望著我們。

        僕人們手忙腳亂的卸下馬車上的行李,姐姐一馬當先的走上白色的階梯,向我們的新父親行禮。我的目光仍無法從那個女孩身上移開,等到母親不悅的呼喚我時,我才趕緊跑上階梯。當然,這種慌張的行為又免不了母親一頓責罵。

        父親似乎不是很在意這種細節,他只帶著笑容,招呼著我們進去。

        映入眼簾的是木製的階梯,旁邊則是起居室。宅邸裡的裝潢、配色和外面一樣都是純淨的白,天花板和門上都鑲著金色雕花。

        一想到我們即將住在這棟豪宅裡,就難掩興奮之情。


        父親的女兒就是方才看見的女孩,身穿白色長裙的女孩。當父親介紹她給我們認識後,她只露出靦腆的笑容。

        我注意到母親雙手抱胸,臉上優雅的笑容近乎冰冷。

        父親簡單地向我們介紹家裡的僕人們後,就讓我和姐姐去二樓挑選自己的臥房。


        我挑了一間可以直接看到後院的臥房,眺望遠方還能看見蔚藍的海。姐姐則選了一間最大間的臥室,從窗外看出去則是覆蓋著雪的山脈。

        那個女孩的房間在姐姐房間隔壁,姐姐看見那女孩的房間後,低聲告訴我她遲早會把那間臥房搶過來。



        父親通常都在書房裡處理公務,偶爾因為必須要進城辦事而離開好幾天。母親幾乎是立刻就成為這座宅邸名符其實的女主人,她開始掌控家裡的大小事。

        我和姐姐幾乎沒和那女孩說過話,她喜歡窩在房間裡閱讀,或是在埋了她母親的墳前說話。這樣怪異的行徑讓母親對那女孩的冰冷態度越來越光明正大。

        為了討好母親,姐姐也開始對這女孩頤氣指使,把她當作下人。

        我曾經試著和這女孩攀談,但她總是用一種近乎怨恨的眼神瞪著我,讓我慢慢開始不再對她友善。


        「那個小廢物又對著那個愚蠢的墳墓講話。」姐姐不悅地對我說道,她喝了一口紅茶。聽說這種茶葉只產於某個沒聽過的地方,是父親上回進城帶回來的進口茶葉。

        姐姐還沒將紅茶吞下,就立刻對旁邊的僕人發飆,嚇得那個僕人連連道歉後,重新沖了一壺紅茶。姐姐對於茶可是很挑剔的,笨手笨腳的僕人們總得花一陣子才摸清楚姐姐的喜好。

        「她好怪。」我默默的喝了一口杯裡的紅茶,立刻就被姐姐鄙視。杯裡的茶水是苦了些,但沒有姐姐形容的那麼不濟。

        她冷冰冰地對我說道:「妳也很怪。」


        姐姐在我小的時候,也曾叫我小廢物、小賤人。現在出現一個替死鬼,我必須要和姐姐站在同一陣線!


        「她前幾天還對著墳墓唱歌哩!」我試著提供之前看過的有利的情報。


        記得有一次母親發現那女孩躲在廚房裡和廚子們談笑,她立刻告訴那女孩,既然她這麼喜愛下人的工作,不如就去和他們作伴吧。

        那女孩白色的長裙已不再潔白,在廚房裡沾上不同的醬料,在清理壁爐時沾上灰撲撲的灰塵。

        她將褐色的長髮剪短,臉上總是有污漬。姐姐開始戲稱她灰色的小廢物。

        對於姐姐的惡意捉弄,她毫無反應,甚至當著母親的面對她口出惡言,重視我們禮儀的母親似乎也不在意。


        姐姐對她的態度越來越惡劣,總是刻意把她擦好的地弄髒,用餐時將醬汁灑在地毯上。

        我問姐姐說我們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但姐姐譏笑道:「那妳要不要去跟她作伴啊?你們這對髒兮兮的小賤人還可以一起對著墳墓唱歌咧!」


        在我們入住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姐姐就成功奪取那女孩的房間,並搶走她的華服和首飾,將她趕上黑漆漆的閣樓。

        我從沒聽過那女孩抱怨,但當她每次用憎恨的眼神瞪著我們時,總免不了姐姐的一陣毒打。


        一股莫名的同情感油然而生,因為我也曾被姐姐這樣對待過。當時她認為我搶走了母親的愛,搶走屬於她的寵愛。她趁著母親不在時,把我關進狹小儲藏室裡,任由我在裡頭哭喊。一直等到我長大後,她才漸漸減少欺負我的次數,但偶爾不如意時,還是會拿我出氣。左膝蓋上的傷疤就是因為姐姐不滿我多吃了一片蘋果派,而趁著母親不注意將我推下椅子,並謊稱是我太蠢自己摔下去的。


        我趁著半夜摸黑爬上閣樓,想把一些藥膏給她。

        她困惑地從門縫裡探出,一發現是我後,立刻換上我看過不下百次的憎恨眼神緊緊揪著我。


        「這是給妳的。」我把白色的小藥膏遞給她,急著想要離開這黑暗狹小的空間。


        她咬咬牙,似乎想要說些甚麼。我把藥膏塞進她手裡,她嚇得立刻抽開手。


        不可否認對她來說,我和姐姐及母親是侵略者,是掠奪她美好生活的侵略者。但難得我對她釋出善意,她居然對我這種態度!

        「我好心幫妳......你居然這種態度?」我不悅地問道。

        「妳們都一個樣,施點小恩小惠就期待對方痛哭流涕?」她眼裡的憎恨有增無減,憤怒的話語從她嘴裡吐出,像一針一箭攻擊著。

        「我、我沒有......」我試著為自己反駁,卻找不到有利的論點。我的確時常跟著姐姐譏笑她、欺負她,將她視為糞土。就和姐姐之前對待我的態度一樣,我知道被欺負的感覺,但我卻加諸在這女孩身上,以求自保......


        她抿抿嘴,毫不留情的將門關上,將我阻擋在外,讓我獨自品嘗那難以下嚥的罪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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