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太一行人按照那份資料上的地址來到了二十年前黃教授的家,雖然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和黃教授有關係的任何人仍住在那裡的可能性非常低。
黃教授的舊家不在市裡,他們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位在郊區的房子。
「這區的房子也太豪華!」納太忍不住讚嘆道。他們把機車停在社區外的公園前,因為他們一致認為把機車騎入靜謐的社區不是什麼好主意。
阿燦皺著眉打量周遭的環境,他不發一語的認真模樣讓真琦忍不住笑了出來:「阿燦你的臉也太緊繃了吧!」
面對他們的調侃,阿燦仍皺著眉說:「總覺得太安靜了,很不習慣。」
「別墅區本來就會比一般住宅區還要安靜,很多有錢人買了不一定會住在裡面。」由希倒不覺得有什麼,她聳聳肩道。
「是不是這戶?47號?」真琦突然出聲問道,她對照了一下手中的資料。
這幢房子和旁邊的別墅看起來沒有太大的區別,高聳的鐵製大門深鎖著,唯一從外面看的到的二樓窗戶也緊閉著。很難看出到底有沒有人住在裡面。
他們看著大門旁經歷過風吹日曬髒兮兮的對講機後,面面相覷。
「你們覺得這個還能用嗎?」納太問道。
「按了就知道了。」阿燦帶著就事論事的口吻回道。
阿燦、真琦和由希換上人畜無害的微笑看著研究著對講機的納太。
感受到其他三人目光的納太,轉過身發現眼前的卑鄙小人們正露出討人厭的笑容,他嘆了一口氣問道:「又是我按?」
三人一致的點點頭,模樣像極了乖乖聽話就有糖吃的小孩。
「你們這些可惡的傢伙。」雖然納太嘴裡這樣罵著,但還是認命的按了對講機上泛黃的白色按鈕。
在一個很長很刺耳的「嗶──」聲後,一個很好聽的女聲從對講機裡傳出:「請問哪位?」
他們沒有料到會有人應答,尤其是納太完全抱著對講機早已年久失修的心態時,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後來真琦靠了過去問道:「請問這裡是黃政昌教授的家嗎?」
問句才一出口,對講機喀的一聲後再也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被切掉了。」由希震驚地說道。
回過神的納太同樣震驚地問道:「怎麼辦?」
「她應該跟黃教授有關係,所以才會繼續住在這裡對不對?」真琦搔搔頭提出她的問句。
「如果她想要打發我們,一句不認識,或是我不知道就可以解決了。她回都沒回就切掉……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阿燦往後退了幾步,再次試著看進別墅裡。
「不然再按一次看看?」由希提議道。
「嗯,再試一次看看好了。」真琦轉過身準備按下按鈕時,高聳緊閉的鐵門突然打開,著實的嚇了專注的四人一跳。
他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緊張的看著出來的人。
走出來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女人,長至腰的褐色波浪長髮,加上又長又卷的睫毛顯得雙眼楚楚動人,白皙細緻的皮膚和精緻對稱的五官。雖然打扮成熟看不太出來年紀,但應該頂多比他們一群人年長個幾歲而已。
「你們要找黃教授?」是方才對講機裡好聽的女聲。
一向對美女(比如安學姐)沒輒的納太,此時此刻正呆看著眼前的美女,呈現當機的狀態。
「呃,其實我們是想找黃教授的兒女……有一些小問題想要請教他們。」真琦禮貌地表明來意。
眼前的女人眉頭微微一皺,輕聲道:「進來吧。」
真琦率先跟著女人走進宅裡,後頭的阿燦和由希互看了一眼後也跟進,而納太仍帶著一臉呆滯的神情緩緩跟上。
前院看起來已經荒廢許久,石頭地上覆蓋許多青苔,而石頭縫也長出生命力強韌的小草 ;旁邊的人造水池已經乾枯龜裂,樹木花草也都沒有修剪隨意生長。當他們一靠近主屋的大門,不難發現一旁的窗戶早已被厚厚的灰塵蓋住。
很顯然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了,他們幾人很快就注意到這點。準備進入主屋之前,走在最前面的真琦有些緊張的往後看了一眼同伴,她對他們露出緊張的笑容。他們很清楚彼此都感到忐忑不安,但身後的大門已經關上,就算想要臨陣脫逃也無路可去。
進入玄關後,女人不發一語領著他們走到客廳,然而被稱作客廳的地方沒有沙發電視,單純只是一個空間加上許多紙箱堆疊在角落。
「請問……您不住這嗎?」真琦小心翼翼地問道。從進屋的那一刻起,這幢房子給了他們陰森寒冷的感覺,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客廳的旁邊接著一個小廚房,將客廳和廚房分隔的是一個小型的吧臺,這個空間是目前看到最有生氣的地方。
灑進來的陽光和徐徐微風讓害怕鬼怪的納太稍微確定眼前的女人應該是真人……
「坐吧,喝茶嗎?」那名謎樣的美麗女人無視真琦的問句,但仍帶著柔和的口吻輕聲問道。
由希拉開一張最靠近落地窗旁的高腳椅,露出友善的笑容道:「嗯,麻煩妳了。」
真琦和納太也拉開一旁的高腳椅坐下,阿燦則傾身靠在吧臺旁。從拉開窗簾的落地窗看出去是一個小小的但雜草叢生的後院,但落地窗的玻璃和在外面看到的窗戶不同,它被擦拭的很乾淨。
謎樣女人在洗手臺旁把一個不鏽鋼製的水壺裝滿水,放在爐子上後從櫃子裡拿出五個杯子和茶包;整個空間只剩下瓦斯爐煮水和杯子的碰撞聲。
十幾分鐘的寂靜,沒有人開口說話。
水滾了之後,那名女人把熱水倒進已經丟了茶包的茶壺裡,過一陣子後再分別倒進五個杯子裡。她把四個杯子放在桌上後,轉過身從櫥櫃裡拿出糖和奶精。
由希謝過她的茶,並撕開一包糖包倒進她的茶裡,但其他人沒有動過桌上的任何東西。
那名謎樣女人並不在意其他人對她的敵意,她淡淡地問道:「你們為什麼要找黃教授?」
面對如其來的問句,真琦帶著冷靜友善的口吻說:「我們最近意外有機會接觸以前的事……」她小心翼翼的觀察那謎樣美女的表情,「然後發現了一些小問題,所以想要問問黃教授身邊的人。」
神情一直很嚴肅的女人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讓緊張的三人稍微放鬆了一些,而阿燦仍皺著眉安靜的觀察。
「我是黃語娜,教授的女兒。」
「你們是……?」教授的女兒柔聲問道,但口吻非常冷淡。
「我們是UNA犯罪心理學的學生,因緣際會下接觸到了這件事後,覺得事件不像意外那麼單純,所以……」真琦禮貌地說道。
「玩票性質的偵探遊戲嗎?」女人的笑容裡滿是冷淡和輕視。她的說法讓他們有些不悅,但沒有人出聲,反而把事情交給擅長社交的真琦處理。
「算是。」真琦自嘲道。
女人收起笑容,聲音仍很柔和說著無關緊要的話:「如果我想把你們滅口,茶會是很好的機會。」
由希嚇地把喝到一半的茶放回桌上,瞪著眼前的女人;而納太早已沉不住氣,他忍不住問道:「請問您知道些什麼嗎?」
那女人輕輕地放下手裡的馬克杯,看著問話的納太久久不語;接著她逕自走出客廳,留下滿臉困惑的四人。
五分鐘之後她帶著一個文件夾回到客廳,並把文件夾遞給真琦道:「這是我母親留下來的。」
真琦沒有接下,反而不解地問:「為什麼要給我們?」
「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已經不重要了。」她不在意地說道。
真琦努力克制顫抖的雙手,接下黑色的塑膠資料夾,輕聲問道:「我們還能在這找到妳嗎?」
黃教授的女兒面無表情的柔聲道:「我只是回來整理東西……你們把資料帶走後,我也不希望再和你們見面。」
「嗯,不好意思打擾妳了。謝謝妳的幫助還有茶。」真琦露出友善的微笑後便起身離開。
當他們循著原路準備離開時,黃語娜好聽的嗓音再度在他們身後響起:「再告訴你們一件事。」
他們轉過身,看見黃語娜臉上的笑容,是一個看起來最發自內心的笑容。
她柔聲說道:「我是那傢伙和段佩雯的女兒。」
他們四人看起來很震驚,腦內正迅速的消化聽到的事。
「那就這樣,門不用鎖,再見。」她丟下這句話後就直接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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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並沒有馬上通知任何人,反而是打算自行先看過資料夾裡的內容;但礙於附近的咖啡廳可能不適合討論這類的事,在無視阿燦的大聲阻止後,一群人來到了阿燦的租屋處。
「開門吧,燦哥。」納太笑瞇瞇地說道。
阿燦帶著無奈的表情,從背包拿出鑰匙。
「沒想到阿燦你家意外的乾淨耶。」由希環視四周讚嘆道。她自己住的地方被雜物堆滿,幾乎沒有行走的地方。
「真意外。」真琦笑著對阿燦說道。
「少囉嗦!」阿燦紅著臉低聲道,並把客廳的燈打開。
阿燦把桌上的一個空玻璃杯收走後,一群人便坐在茶几旁把資料夾拿出來。裡面的資料袋裡有一封信和一個大的橘色信封袋。
他們先把大信封袋內的東西拿出來,發現是一疊訂在一起的資料和一些泛黃的照片;照片上全是同一對男女,看起來像從遠處偷拍的照片,從牽手、擁抱、親吻到進出旅館的照片全都在裡面。
「這是……抓猴的意思嗎?」真琦呆愣地看著照片問道。
「所以照片裡是黃教授和系花囉?」納太翻著資料試著找出照片裡男女的身份,而他馬上就確定兩人就是黃教授和系花。
「黃教授也太帥了吧!」由希驚呼道。
照片裡的男人高瘦挺拔的身材,完全看不出已年過四十;而照片裡的女人也非常漂亮──「那個黃語娜真的是他們的小孩耶,跟系花根本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由希再度驚聲說道。
「帥氣的黃教授和美麗的系花生出來的小孩果然是美女。」納太說地頭頭是道。
「遇到另一個美女就忘了安學姐嗎?沒想到納太是這種見一個愛一個的負心漢!」由希帶著誇張地哭腔用力搖著負心漢納太。
「欸?什麼?納太喜歡安學姐?」真琦吃驚的抬起頭問道。
「我真的沒有變心!真的!拜託不要讓安學姐知道!拜託!」納太在一旁誇張的哭喊著。
「真琦沒發現嗎?也對,妳是全世界對愛情最遲鈍的傢伙。」由希無視吵鬧的納太,笑瞇瞇地說道。
真琦沮喪地搖搖頭說:「我真的不知道耶……」,她立刻詢問一旁認真翻著資料的阿燦,試著拉攏她的遲鈍夥伴:「阿燦你也沒發現對吧?」
「納太那麼明顯不想注意也很難。」阿燦抬起頭露出一抹微笑,一派輕鬆吐出的話語瞬間把真琦打入遲鈍地獄裡。
由希對真琦曖昧的眨眨眼,讓真琦馬上想起昨晚和由希的對話;她慌亂的避開由希的眼神,以不自然的興奮語調問:「阿燦有發現什麼嗎?」
「這是黃教授的老婆請徵信社跟蹤的資料,裡面內容超完整!沒想到當時徵信社就這麼厲害了。」阿燦左手抵著下巴稱讚道。
「等等,燦哥你的口氣怪怪的。」納太重新振作起來加入對話。
「什麼意思?」阿燦一頭霧水的問道。
「總覺得稱讚徵信社感覺有點怪。」由希笑著說。
「你們自己看,記錄的超完整仔細!」阿燦不服氣的把資料推到他們面前。
認真研究完黃教授和系花的師生戀後,他們把注意力放到那封信上。阿燦將信紙從信封裡取出攤平,大家湊的更近閱讀內容。
「親愛的娜娜,祝妳二十歲生日快樂!
二十歲的妳過的好嗎?新的爸爸媽媽對妳好嗎?長大後的妳還討厭青豆的味道嗎?妳還是個愛笑的女孩嗎?
妳可能不知道我是誰……唔,嚴格說起來我誰都不是, 很抱歉無法當面和妳解釋一切。
我叫做張美玲,是照片裡黃教授的老婆,而黃教授是妳的生父,照片裡漂亮的女孩子是妳的生母。事到如今告訴妳生父生母的事只是增加妳的困擾對吧?我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妳的養父母告訴妳多少關於我們的事……我擅自認為妳應該會對妳的身世背景感到好奇,所以在離開之前留下了這封信。
看了照片,妳一定對黃教授的長相不陌生,他是許許多多女孩想要追求的對象。而照片裡的女孩子則是黃教授系上的學生,他們私底下交往了兩年。我一直都知道但不願意面對,直到去年他把妳抱了回來,我才了解我只是一個純粹名字出現在配偶欄的老婆。
我一直都渴望著孩子但礙於身體的關係無法順利受孕;雖然妳是他和別人生的,但當我一看見小小的妳在我懷裡沉睡著,我心軟了。我一度以為可以利用妳讓我曾經深愛的老公回頭,可以重新創造美好的家庭,但我徹底的錯了。他把妳交給我後,便回到那女孩身邊,留下這個房子和妳。
我開始把重心放在妳身上,是當時小小的妳,天真可愛的妳將我從黑暗的痛苦深淵裡救出來。
有妳的生活一切都變得很愉快。妳長大的速度很快,會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多。妳很討厭青豆的味道,就算把青豆壓成泥混在妳愛吃的東西裡,還是會被聰明的妳發現。妳很喜歡坐在嬰兒椅上,睜著大大圓圓的眼睛看著我,偶爾發出咯咯輕笑。看著妳一點一滴的長大,我也得到初為人母的滿足。原來成為母親,被小小的妳依賴著是多麼幸福的事。
但我發現我越來越自私,越來越不滿足。當我愛妳的越多,就越渴望老公回頭,渴望一個完整的家庭。最後我的情緒漸漸失控,越來越容易生氣,脾氣也變得很暴躁。當時即將滿一歲的妳很快就感覺到我的不穩定,妳大哭吵鬧的次數越來越多……妳漸漸不再笑了。我是個失敗的母親,我把當時無法控制的情緒遷怒在妳身上。
當時我知道,在這樣下去情況只會越來越糟。我找了徵信社查出那女孩的背景,用存了十餘年的存款買了殺手把那女孩殺掉。我以為這樣他就會回頭,就會重新愛我們。但我錯了。在那女孩過世不久後,他留下遺書自殺了。遺書裡沒有提到妳和我,原來對他來說,我們在他的生命裡是不必要的存在。
而最後,自私的我把妳送走了。我在安靜的房間裡寫下這封信,打算隔天交給我的律師朋友。他會在妳滿二十歲之後,把信交給妳。
我沒有資格稱作妳的母親,對於當時只有一歲的妳,我根本不存在妳的記憶裡。現在閱讀這封信的妳,可以恨我把妳送走,也可以恨我把妳不必要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訴妳,因而打壞妳生活的平衡。我希望堅強的妳可以原諒懦弱的我,一個對妳來說什麼都不是的我。我想要告訴妳,我一直愛著妳,一直以母親的身份深切的愛著妳。
親愛的女兒,妳能原諒我嗎?
79/11/23 張美玲」
真琦閱讀的速度比其他人稍快,她痛苦地站起身走到一旁偷偷擦拭眼淚;隨即阿燦也站起身,倒了一杯水給真琦,並伸手輕拍真琦的背。
由希和納太相繼讀完後,由希把信收回信封裡沉默著。
「不知道教授的女兒讀完這封信是什麼樣的心情。」由希淡淡地問道。
「心情……應該很複雜吧。」真琦吸吸鼻子輕聲說道。她想像自己如果是黃語娜,滿二十歲後突然有個律師拿著這封信出現,到底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