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阿燦將真琦送回宿舍後,他們一路上都沉默著。
真琦不懂為什麼阿燦當時看起來那麼憤怒。她將安全帽拿下來後,阿燦堅持從停車的地方送她到宿舍門口。
真琦想起來不久前也是和阿灰學長這樣散步回宿舍,她想起當時的情況不自覺再度臉紅。她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阿燦,暗自希望不會被他注意到自己的不對勁。
阿燦抿著唇,臉上沒有ㄧ絲笑意。和阿灰學長稍長的髮型比起來,阿燦的頭髮屬於運動員的俐落短髮,雙眼是細長型的,如果臉上沒有笑容時,眼神很容易看起來非常銳利。他也時常因此嚇到許多人,而真琦是班上第一個和他搭話的人,她時常提醒他要保持微笑。也因為真琦老是叮嚀著他微笑,讓班上同學比較敢和他搭話,自然而然他和真琦的好友由希及納太變成了好友。
阿燦想起往事,原本緊繃的嘴角稍微放鬆了一些,也讓不斷偷偷觀察的真琦鬆了一口氣。
宿舍門口明亮的燈光照亮了兩人。
「阿燦,今天謝謝你。」真琦小聲地說道。
「謝什麼?」阿燦有些不解的問,他什麼事也沒幫上,當時的情況也是阿灰學長保護著真琦,他不認為自己做了些什麼。
「你和我一起去找阿灰學長,還送我回來。」真琦迎上阿燦困惑的目光說。
阿燦看著眼前的女孩,內心漾起一股異樣的情感。開學時他一直認為真琦是個煩人的傢伙,整天跑來跟他說話,還不斷的要他微笑。一直以來,他不是個擅長表露情緒的人,加上天生銳利眼神,常常讓同班同學避而遠之,也很少有好友。但真琦似乎一點都不害怕,久而久之他也習慣真琦老是找他聊天說笑,進而認識了由希和納太。雖然他從來沒有表明,但他很喜歡這些朋友們。
他知道納太一開始很害怕自己,和他講話總是小心翼翼的,但熟識後納太講話越來越隨便,也越來越口無遮攔,他猜想好友之間應該就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吧。由希是個很有趣的女孩子,雖然她過於精細的打扮和妝容讓人有距離感,但熟識後發現她是個有些樂天、迷糊,且非常樂意幫助朋友的人。
至於真琦,他第一次意識到對真琦產生不同於好友的情感時,是大學一年級快結束的那個五月。他不清楚是什麼樣的契機引發了這樣的情感,當他意識到時,他已經無法以一般朋友的眼光看待真琦。
「阿燦,你怎麼了嗎?」真琦有些擔心地問道。
不小心掉進思緒裡的阿燦稍微回過神,面無表情的對真琦擺擺手說:「沒什麼,那晚安了。」
真琦看著神情有些怪異的阿燦,她試探性地喊道:「阿燦?」
阿燦看進真琦擔心的雙眼,稍微沉默了一下才低聲問道:「真琦......妳喜歡阿灰學長嗎?」
他的聲音很小聲,但他很確定真琦聽見了這個問句,因為她原本焦急的雙眼稍微瞪大了些,默默的避開了阿燦的目光。
看到真琦的反應,阿燦大概猜到答案會是肯定的,但真琦卻慌亂的搖頭否認。
雖然他沒什麼和女孩子相處的經驗,但長期以一個第三人的角度觀察班上同學,他很輕易的識破真琦害羞的偽裝。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一個女孩。他看著真琦,她的雙眼總是很有精神,讓人難以忽視。相處這麼久後,他也注意到真琦一些細小的習慣;比如說她念書唸到不懂的地方時,她會不自覺的用食指輕敲握在手上的筆,她的眉頭會皺的很深,但當她自行理解後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或是當由希泛迷糊時,她總是會露出溫和的笑容幫助她。
仔細想想,他大概就是被這樣的真琦吸引的吧,在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但今天還是他第一次看見真琦如此焦慮的表情,他也注意到真琦的目光永遠都停留在阿灰學長身上。
真琦看著阿灰學長的眼神裡充滿著愛慕,每次看見時,他總會覺得有股怪異的苦澀從喉嚨滑入,使他的呼吸不穩、心臟跳動的速度加快,胃卻異常的沉重。他很討厭這種感覺,但這種感覺隨著與阿灰學長見面的次數增加,也越來越頻繁的出現,他漸漸的感到煩躁。
「真琦,如果說我喜歡妳呢?」阿燦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情感,他低聲的問道。
他沒想到藏在內心許久的話語會在這種情況下脫口而出,他感受到胸膛底下劇烈的跳動,腦袋一片空白無法思考,內心焦急的等待著真琦的回應。
真琦慌亂地抬起頭看著阿燦,卻發現他一臉認真的模樣時,傻愣愣地看著他;方才她的思緒被阿灰學長佔據,隨之卻被阿燦告白,她緊張的不知所措。
真琦知道自己接近阿燦是因為他和自己有些冷淡的大哥很相像,看著阿燦總是獨來獨往,她忍不住想要和他說話,和他當朋友。
她低著頭淡淡地開口:「阿燦......對不起。」
阿燦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說道:「真琦,不要道歉好嗎。」
真琦抬起頭看著阿燦,她從沒見過阿燦露出如此糾結、痛苦的表情,她感到有些罪惡感。
她帶著有些顫抖的嗓音輕聲道:「阿燦,我現在沒辦法給你什麼回答......但是謝謝你喜歡我。可以讓我稍微思考一下再告訴你嗎?」
聽到這一番話,阿燦稍微放鬆了一些,他知道真琦會認真的回覆他人的情感。他也大概猜到會得到如此真琦式的回覆,即使內心他十分清楚真琦的決定,但他還是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快進去吧,晚安。」
隔天真琦收到納太傳來的簡訊,說要和學長姐們見面。她一到他們常去的咖啡廳時,注意到阿花學姐和阿燦都不在。她暗自猜想表情凝重的大寶學長應該已經知道昨晚的事了,至於阿燦......她隱約感受到是因為昨晚的對話的關係。她拉開阿灰學長旁邊唯一的空位,有些戰戰兢兢的坐下。
「阿灰把昨晚的事告訴我們了。」大寶學長直直的看著真琦,眼裡充滿著抱歉。
真琦迅速看了旁邊的阿灰學長一眼,她不知道阿灰學長是否將所有的事都告訴大家,包含安學姐早已得知阿花學姐和系花的親屬關係。
「沒想到阿花學姐居然......」由希難以置信地喃喃說道。
「等等,我的腦袋無法運作的那麼快──所以說阿花學姐的爸爸,是系花的弟弟?」納太有些困惑地問道。
「嗯,所以系花是阿花的姑姑。」大寶學長點點頭道。接著他從背包裡拿出一個資料袋說:「這是阿燦今早給我的,關於黃教授和系花的婚外情。」
一聽到大寶學長提到阿燦的名字,真琦感受到由希和納太好奇的目光飄向自己,她有些慌亂的低下頭喝剛送上來的綠奶茶。
「安學姐剛剛不是說那個很有名的立委段明德是阿花學姐的爺爺,會不會有可能是他滅掉黃教授的?」由希眼睛瞪的很大,有些激動的問道。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性。但當時還是議員的段明德唯一的女兒被殺不太可能任何一份報紙都沒有提到這件事。」大寶學長若有所思的說。
「段明德?」納太再次重複這個人名,「他不是聲望很好,很受人民愛戴嗎?」納太不解的問道。他記得他時常在電視上看到段明德,不久前才聽到他的父母是說這麼好的立委選完這次的任期就要退休很可惜云云。
「大部分的政客最厲害的就是表面工夫。」大寶學長用著異常冷酷的聲音說道,「我相信還是有許多為民著想的政治人物,但權力越大,誘惑就越多。我敢說只要做高官的政客絕對都有貪污、收賄,只差有沒有被抓到報出來而已。除非真的是非除掉不可的敵人,但通常他們這些政客都心照不宣。一起貪掉人民的辛苦納稅錢。」大寶學長冷冷的批判道。
其他人面面相覷。大寶學長的父親當過一次市長,因為他的清廉而積極掃蕩市裡的貪污,讓同行待不下去,其他人只好用卑劣的手段將他逐出政壇。也因為如此,當安學姐告訴他和阿灰學長關於段明德的事時,他非常的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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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我發現一則大新聞!」戴著黑色鴨舌帽和墨鏡的女人,匆匆忙忙的闖入小小的出版社。
這間出版社生意很不好,他們專門做一些不實或真實但沒人相信的報導,是一個非常沒有信用的出版社。裡面的員工只有三個人,主編,副編和一個剛從三流美術大學畢業的美工。
出版社座落於市區某間大樓的四樓位置,他們租的地方非常小,一張主編專用的大桌子和兩張筆電放上去就沒位置的小木桌。
現在晚上八點,主編幾乎都窩在出版社,試圖捏造不同的新聞。他抬起頭,看著副編從門口跑進來,絆倒兩疊上個月沒賣出去的雜誌。
她氣喘吁吁的跑到主編的桌前,「大新聞!」
主編把看起來已經重複用了很多次的寶特瓶遞給副編。
這間出版社的主編是一位四十五歲左右的男人,雖然一手建立起來的出版社並不會帶給他固定的收入,但他還是努力的撐著。一熬就是二十年,他最近正考慮是否把出版社收掉。和他同年的朋友,幾乎都已經在公司的管理階層,房貸車貸早就付清,開著好車,還有賢慧的老婆和聰明的小孩。
他在二十五歲那年創立這間出版社,原本他創辦雜誌的宗旨是「誠實」。但幾年之後,「誠實」的報導已經沒辦法在社會上生存下去,讀者越來越喜歡重口味的腥羶色文章、名人的八卦和私生活。這逼得他喘不過氣,只好變換雜誌的方向,跟上潮流;但比下流也比不過那些專家,而出版社開始走下坡,造成現在只有三人的局面。
「謝啦。」她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水。
「說吧,甚麼大新聞?」主編把寶特瓶蓋蓋上拴緊。
「你知道立委段明德嗎?」副編啪地一聲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
「妳小聲一點。」主編皺著眉摳了摳耳朵,「有誰不知道,然後呢?」他一副索然無味的模樣絲毫不減副編的激動。
「他二十年前似乎牽扯進一件連續殺人案!」她異常興奮地說道。
主編平淡地問:「妳應該知道如果這期做不好,出版社就要收掉了吧?」
「比起絞盡腦汁捏造新聞、跟拍藝人,不如調查這件事看看?」副編認真的說道。她在出版社建立的第二年進來,跟了這個主編約二十年。她看著這間出版社從無到有,再從有到無,她很喜歡這間出版社,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讓出版社回到以往的面貌。
主編原本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身體稍微挺直了一些,思考著可行性。
「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我正在吃飯,隔壁桌似乎是附近的大學生,他們很嚴肅的討論到二十年前發生在學校的殺人案,聽他們的口氣應該是已經調查一陣子了。不過一開始我並沒有很感興趣,但之後我聽到他們提到那位立委的名字,說第一位被害者是那位立委的女兒。」
「我有印象,但不記得那件事和那個立委有扯上關係。」主編喃喃自語道,並走到角落的鐵書架,從底層拉出一個上頭佈滿灰塵的大箱子。
「主編,這是?」副編好奇地看著主編隨意的把上面的灰塵拍掉,箱子上頭標記著年份。
主編把封箱的膠帶撕開,從裡面拿出一個紅色的資料夾說:「妳說的那件殺人案應該是這個。」
主編把資料夾翻開,裡面夾了很多貼在A4紙上的剪報,斗大的新聞標題寫著「UNA校園情殺案!」,隔一行的副標寫著「死者為該校某系的系花,死亡地點為辦公室,警方已將該教授列入嫌疑名單」。他稍微翻個幾頁後,之後的媒體似乎把這起事件視為連續殺人案,即使「殺人」的手法完全不同。
副編仔細的研究上面的報導,裡面確實沒有提到任何關於那位立委的任何事。她若有所思的說:「我不確定是不是這個案件,明天早上我會再深入調查。」
「嗯,看之後的調查結果再決定這期雜誌的內容。」主編將資料夾闔上,「妳先回去休息吧,辛苦了。」
「這個我可以帶回家研究嗎?」副編小心翼翼地問道。
主編點點頭,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這名雜誌社的副編輯以Lisa Lin為名撰寫文章。就像很多公司一樣,甚麼Miss Chen, Mr. Huang的,她也給自己起了一個英文名字。
麗莎副編坐在小小的公寓裡,窩在茶几前研究著那份資料。越讀越覺的可疑,怎麼看都覺得以意外結案非常的不合理,她把疑點寫在隨身筆記本上,決定以那幾點開始著手調查。
隔天一早,她先去了UNA。她想把事發地點先走過一遍,但無奈死者之二的黃教授及系花小姐的死亡的地點無法進入。原本的辦公室似乎已經廢棄,她怎麼樣的撞、踢、無謂的拍打都沒有用,那扇看似弱不禁風的門仍緊緊的鎖著。以她的經驗,直接去和學校交涉是最不明智的選擇。她研讀了整晚的資料,想必學校花了不少力氣才把事情壓下來,為了校譽,他們絕對不會願意協助自己的。
她嘆了口氣,只好轉身離開。她去了昨天的那間餐廳,希望可以遇到昨天的那幾個大學生,但她已經不太記得他們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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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學姐已經兩天沒有來上課了,身為好友的安學姐不禁有些擔心。阿灰學長私底下輕描淡寫的提到他已經知道她隱瞞了不少事,包含她向所有人隱瞞早在一開始翻到那本學生名冊時就已經猜到阿花學姐和系花的關係的事。
三年來安學姐第一次蹺課。她一開始就試著猜想過阿花學姐向他們提出調查這件事的原因,但之後她也沒發現阿花學姐有任何怪異的行徑,這層親屬關係也就被她逐漸淡忘,直到那份匿名資料寄來才又浮起。
安學姐盤算著是否去找阿花學姐談談,但她不知道骨子裡其實很固執的阿花學姐願不願意見她。
安學姐的注意力被一名不像學生的女人吸引,那名女人一身漆黑的裝扮,戴著鴨舌帽讓人看不清楚她的長相。她似乎在找些什麼,她的裝扮和行徑也引起不少學生的好奇和困惑。安學姐不小心對上那名女人的目光,對方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接著一抹興奮的笑容在她臉上展開。
面對直直向自己走來的陌生女人,安學姐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
「終於找到了!謝天謝地!感謝媽祖婆的保庇!」麗莎副編開心的胡言亂語。直到她意識到她的行為似乎讓安學姐很困擾,才有些尷尬的收起笑容說:「我是這間出版社的副編輯,Lisa Lin。」她從包包裡拿出自己的名片。
安學姐面無表情的接下名片淡淡地說:「你好。」
麗莎副編並不在意安學姐的冷淡,她繼續道:「其實,前幾天我不小心聽到你們在附近餐廳裡的對話──我想助你們一臂之力,我有管道可以調查出更多的真相,但只要你們同意讓我刊登在下個月出版的雜誌上。」
麗莎副編注意到安學姐聽到這番話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安學姐迅速看了方才麗莎副編遞給她的名片一眼後帶著就事論事的口吻問:「你們雜誌?專門捏造故事的那本雜誌?」
雖然雜誌捏造故事是事實,但每次聽到麗莎副編還是覺得有些不悅;但她發現安學姐並沒有帶有任何輕視的口氣,她露出苦笑承認:「我們確實是這樣......」
「妳為什麼會對這件事有興趣?」安學姐仍然面無表情的問道,但口吻很明顯放溫和了許多。
面對安學姐的問句,麗莎副編的言詞有些閃爍,她花了五分鐘輕描淡寫的解釋;最後安學姐打斷對方避重就輕的說明,平穩的說:「總之,你們需要一篇有力的報導,不然出版社就得結束對吧?」
麗莎副編點點頭,同時也因這名女學生表現出來的沉穩感到驚訝。訪問了這麼多人的麗莎副編認為自己很容易可以從對方的神情舉止猜出對方的心思,但她絲毫看不透眼前的這位女大學生。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但我會去和其他人討論後聯絡妳的。」安學姐將名片收進包包裡,露出一抹微笑後就離開了。
麗莎副編看著她的背影,才意識到在不經意的情況下,安學姐早就奪下了主導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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